又是一个周五的晚上，陈阿姨收拾完厨房，擦干手，轻轻走到书房门口。

“周老师，碗筷都收拾好了。要是没什么事，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
周明远从书堆里抬起头，推了推老花镜：“小陈啊，等等，等等。今天周五，不急着回家吧？陪我再打几把扑克怎么样？”

陈阿姨微微一笑：“好啊，那我，那我先去准备一下。”

这样的对话已经成为他们周五晚上的固定节目。陈阿姨来阿姨来周家做保姆已经三年有余，而每周五晚上的扑克牌局，也持续了近两年。

起初，陈阿姨完全不懂扑克。她来自农村，年轻时只顾着种地、带孩子，哪会这些消遣。直到有一天，她看到周明远一个人坐在客厅里，对着两副扑克牌摆弄，神情落寞。

“周老师，您这是玩什么呀？”

“桥牌。”周明远叹了口气，“以前每周都和老伴打，现在......”他没再说下去，但陈阿姨懂。周老师的妻子两年前因病去世，从那以后，他变得沉默寡言。

“能教我吗？”陈阿姨脱口而出，随即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，“我可能太笨，学不会。”

周明远却眼前一亮：“来来来，我教你，很简单的。”

最初几个月，陈阿姨确实学得吃力。叫牌、跟牌、计算点数......这些对她来说太过复杂。但她耐心好，周明远也教得仔细，渐渐地，她摸到了门道。

牌局设在客厅的茶几旁。陈阿姨摆好牌桌布，周明远则从书柜里取出那副已经有些磨损的扑克牌。

“今天咱们不打桥牌，换换口味，玩‘争上游’怎么样？”周明远提议。

陈阿姨笑了：“您就直说想玩简单的嘛，不用顾及我。”

周明远也笑了：“被你看穿了。年纪大了，复杂的算不动喽。”

洗牌、切牌、发牌，一套流程他们早已默契十足。牌局开始局开始，客厅里只有纸牌落在桌上的轻响和偶尔的偶尔的交谈。

“周老师，您最近睡眠不好吗？”陈阿姨出了一对K，状似随意地问。

周明远愣了一下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
“您今天下午在沙发上打了三次瞌睡，往常最多一次。而且，”陈阿姨顿了顿，打出一对A压住周明远的牌，“您发牌时手有点抖。”

“观察真仔细。”周明远摇摇头，“是有点失眠，老毛病了。”

“我明天去买点百合和莲子，炖个安神汤。我老家土方子，很管用。”

周明远心头一暖，点点头：“麻烦你了。”

牌局继续。陈阿姨看似专注于手中的牌，实则留心着周明远的状态。她知道，自从上周周明远的儿子打来越洋电话后，他的情绪就一直不高。

“小陈啊，”果然，周明远开口了，“建斌说他今年又不能回国过年了。孙子要参加什么夏令营，比回国‘更有价值’。”他苦笑一声，出一张单牌。

陈阿姨轻轻压上他的牌他的牌：“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。不过周老师，您别忘了，您可是有个多么优秀的儿子——在美国做教授，带博士，多少人羡慕啊。”

“是啊，骄傲是很骄傲，就是......”周明远没说完，但陈阿姨明白那种空巢的寂寞。

“该您出牌了，周老师。”她轻声提醒。

牌局过半，气氛越发融洽。有时陈阿姨会故意出错一张牌，让周明远有机会反败为胜；有时周明远则会边打牌边讲些趣事，逗得陈阿姨哈哈大笑。

“记得有一次，我和老伴去参加省里的桥里的桥牌比赛，”周明远出着牌，眼睛眯成一条缝，“有一局她犯了个低级错误，把我气得呀，当场就批评了她。结果你猜怎么着？后面三局她愣是一句话不跟我说，全凭手势叫牌！”

陈阿姨笑得前仰后合：“李老师脾气真好，要是我，干脆不跟你玩了！”

说完她才意识到失言，赶紧捂住嘴。但周明远并不介意，反而笑得更开心了：“她就是这么说来着！”

笑声中，陈阿姨想起刚来周家时的情景。那时的周明远严肃寡言，她做事小心翼翼，生怕出错。关系的转变始于一次意外——周明远痛风发作，疼得下不了床，陈阿姨不仅细心照料，还特意请教老中医，学会了穴位按摩帮他缓解疼痛。

康复后，周明远的态度明显亲切了许多，也开始在空闲时和她聊聊天。而扑克牌局，更是让他们的关系从单纯的雇佣，逐渐变成了互相陪伴的朋友。

“将军！”周明远突然高声一笑，打出最后一套连牌，“这局我赢了！”

陈阿姨故作懊恼：“哎呀，太大意了！周老师牌技越来越好了。”

“少来，明明是你放水。”周明远笑道，“我都看见了，你手里还有一对2，刚才为什么不出？”

陈阿姨不好意思地笑了：“还是被您看出来了。”

“重来重来，这次可不许让着我。”周明远开始重新洗牌，动作熟练流畅。

就在这时，门铃突然响了。陈阿姨起身开门，门外站着隔壁的林阿姨，一脸焦急。

“小陈，不好意思打扰了。我刚接到电话，我女儿摔了一跤，我得赶紧去医院。可我家小宝没人照看，能不能......”

陈阿姨回头看了看周明远，他立刻挥挥手：“快去帮忙，孩子要紧。牌什么时候都能打。”

陈阿姨点点头，跟着林阿姨走了。一小时后她才回来，发现周明远还坐在茶几旁，一个人摆弄着扑克牌。

“周老师，您还在等我啊？”

“反正没事做。孩子怎么样了？”

“没什么大事，脚扭了，已经处理好了。”陈阿姨坐下，注意到周明远已经把牌重新洗好整理整齐，“您真是的，怎么不先休息？”

周明远慢慢理着牌，轻声说：“小陈，你知道吗，这些扑克牌是我老伴留下的。她生前最爱打牌，我们家总是热热闹闹的。她走后的那段时间，我一个人拿着这两副牌，怎么也凑不齐一桌人。”

他抬起眼睛，目光温暖：“谢谢你，不仅照顾我的生活，还陪我打这些看似无聊的牌局。”

陈阿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，只得低头整理衣角：“周老师言重了，这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
“不，这不是‘应该’的。”周明远摇头，“你是保姆，负责打扫做饭，不包括每周五晚上陪我这个老头子打扑克，更不包括留意我睡得好不好，心情好不好。”

他停顿了一下，声音有些哽咽：“你和建斌一样，都是我的家人。”

陈阿姨眼眶微热，忙拿起扑克牌：“周老师，再来一局吧。这次我可不会让着您了。”

“求之不得！”周明远重新戴上老花镜，脸上泛起红光。

牌局继续，这一次，陈阿姨打得格外认真。她不再刻意相让，而是全力以赴。周明远也打起精神，见招拆招。最终，陈阿姨以微弱优势获胜。

“哈哈，痛快！好久没这么认真打牌了！”周明远虽然输了，却比赢了还高兴，“下周五继续？”

“当然。”陈阿姨笑着开始收拾牌桌，“不过周老师，您得答应我，睡前别喝浓茶了，我看您最近茶越泡越浓。”

“遵命遵命。”周明远举手作投降状，像个被逮到做坏事的孩子。

陈阿姨收拾完毕，准备离开。走到门口，她回头看了看。周明远正站在客厅的窗前，望着窗外夜色中的万家灯火。曾经孤单的背影，如今似乎挺直了许多。

“周老师，我走了。周六早上我来做百合莲子汤。”

“好，路上小心。”

门轻轻关上。周明远转身看向茶几上的扑克牌，嘴角浮现一丝微笑。这副牌局，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娱乐，成为两个孤独灵魂彼此的慰藉。在这个繁华却冷漠的大都市里，一局简单的扑克，串起了一段超越血缘的亲情。

窗外月光皎洁，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。而对于周明远来说，这个家里终于又有了期待——期待着下一个周五的牌局，期待着那个能陪他打牌、聊天、互相牵挂的“家人”。